倘若记忆的容量是有限的,但爱肯定没有边缘。在走过的数个春秋里,我的记忆里装满了爹用胡子疼我的模样。
那会儿我上一年级,背着一个带五角星的书包,扎着一条细长的马尾辫,从外面风风火火跑回来。眼前,爹正在小马扎上坐着编箩筐,他的手艺没人能比的了,街坊邻里相中他活儿做得好,让他帮个忙啥的,爹从来不拒绝。只见爹低着头,弯着背,身子深深陷下去好多,额头上的汗珠子在爹脸上打着滚儿,可他专注起来,也顾不得擦一把。
我挥动着羊肚皮毛巾,在爹面前调皮地晃悠,再要紧的活儿,只要我在他跟前胡闹,他准会停下来抱抱我。然后在我嫩嫩的小脸上用他的胡子从左到右扎个遍,那些胡茬如同手风琴似的,在我脸上奏出美妙交响。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我才真正地感受到爹的快乐。我推着他的脸不让他扎,爹总会拿糖收买我。
那次,我跑着出去玩,随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尽管不沾任何人的边儿,我还是委屈地趴在地上大哭。可把爹疼坏了,他跑过去,用鞋使劲儿地拍着地,声声地对我说:“爹替你打过它了,以后它不敢再欺负你了。”爹将我扶起来,抱在怀里,在我脸上亲昵,那些胡茬碰过的地方略微带点儿疼,又带点儿痒。奇怪的是,那些失落和难过如同空气被蒸发掉了。
爹的胡子是有魔法的,每次扎的感觉不同,但爱和温度都会冒着热气从心底流出来。我还是很喜欢爹用胡子扎我的,因为这是他爱我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那时的冬天来得早,炉子被关上后,屋里十分冷,窗外的北风使劲儿窜出来,而我成了爹和娘争夺的香馍馍,爹说过:小孩儿有火力,如炉子一般热腾,暖被窝好使。尽管爹说了一堆好听话,也没把我骗走。经过一番折腾,爹还是使出了最后绝招,用胡茬扎我的脸,那是我记忆中,最深,最暖的一次扎。
都说被爹疼大的孩子感情丰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时间如同一季收成,错过了还能等下一程。而人却为什么没有呢?
如今,爹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肯让我黏着,肯让我胡闹,肯用胡子扎我。爹病了,就在那个秋天,他坐在院子里,对着东墙的那面大镜子发呆。兴许时光的留影里爹还记得什么,或许什么都记不得了,他看着看着竟落泪了……可这一切来得未免太早,爹就这么轻易地被病绊住脚,而且永远也站不起来了。那段时间,是我陪爹最长的日子,我见证过爹执拗的样子,也目睹过他耍小性子的样子,像极了我小时候。
秋日的阳光斑斑驳驳洒下最后的温暖,我将爹推在小院晒太阳,用热水烫了块儿毛巾,敷在爹的胡子上,找来刮刀,学着爹的样子,把那些胡子帮他刮掉。当我再次摸到爹的胡子,它完全修炼成陌生的模样儿,没有我小时候摸上去那么有温度,也没有我小时候摸上去那么有趣,松垮垮的,干瘪瘪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爹是很愿意让我折腾他的胡须,不信你看,我从上到下给他刮了一遍,他一动不动,很老实地坐在轮椅上,半闭着眼睛享受着。
我不由的心疼了,在岁月的年轮里,除了风和月,除了花和雪,爹的胡子里,还有一地我捡不完的回忆和过去。(邯郸市临漳县柏鹤学区 王会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