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缝纫机

我家那台蝴蝶牌缝纫机，是1972年10月13日买的。那时候，只有后街远门婶子家有台缝纫机，三姐偶尔到她家用一下。

那年月，买一台缝纫机可不容易。一年到头，我家从生产队分到64元，远远不够一年的生活花销；二是缝纫机奇缺，门市上没卖的，供销社每季度只能从上边领取一两台，到不了村里，就被走“后门”了，可以说，农民买台缝纫机真地好难。

三姐渴望有一台缝纫机，娘对爹说：“孩子们没明没夜地干，每月都比男壮劳力挣的工分还多。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缝纫机。”爹“嗯”一声，使劲点了点头。

买台缝纫机要花130多元，相当于干部几个月的工资。为了凑钱买缝纫机，母亲织土布做成鞋袜，拿到集市上偷偷卖掉，把钱攒起来；从队里领了布票，舍不得花，也偷偷卖掉……父亲更加省吃俭用了，别的不提，就拿赶高邑县城集说吧！30多里路来回步行着，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嗓子干得要冒烟，两毛钱都舍不得花，摸黑回到家，累得不像样子。父亲把我编排得也很严紧，那时我正读高中，为了多挣工分，年根儿多分红，让我早晨到队里干活，吃了饭再去上学，有时晚上还要我给队里浇田。为了买缝纫机，父母真是绞尽了脑汁。

一年下来，钱总算凑够了，可让谁给买呢？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没有任何门路，也没有在外跑公事的亲戚，从不愿求人的父亲无奈之下，想到了老王。老王是上边来的包村干部。那时，包村干部一日三餐都被安排在贫下中农家吃派饭。父亲是老党员，老王在我家吃了好几回派饭。此人诚恳，实在，稳重，与本分、老实巴交的父亲很是说得来。当父亲提出让他给买台缝纫机时，老王痛快地答应了。

父亲没有全靠老王，每隔几天，就要出村到供销社打问缝纫机的情况，一旦有了消息，马上通知老王。这样做，怕的是被“硬门”提前抢了去，其实是徒劳的。

终于有一天，老王捎来信儿，说缝纫机已经买上了，要父亲马上到供销社去领取。父亲哪敢怠慢，架起小拉车，很快把缝纫机拉了回来。不过尚未组装，都还是些零部件。父亲顾不上擦一把头上的汗，立刻请来能手，摸黑把缝纫机安装上。一看是上海产的名牌——“蝴蝶牌”，一家人这里摸摸，那里动动，乐不可支。

母亲怕把案板压坏，不让我们在上面放任何东西；姐姐知道缝纫机来之不易，更是拿它当宝贝，将装机头的纸箱裁下一段，扣在机头上。为防止案板弄脏或被划伤，姐姐做了个布罩，盖在上面，每次做活，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家买上缝纫机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馋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纷纷过来围观。姐姐对她们说：“你们有活了，拿来我给你们做。”姐姐说到做到，给她们做单衣，做棉衣，砸鞋帮，扎鞋垫……从没收过他们一针一线。母亲说：“有了这家当，帮人家干点活儿，应该！”

正当全家人沉浸在喜悦之中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这天，一位出嫁回娘家的大姐在我家缝纫机上做衣服，做着做着，只听“咔”一声响，缝纫机立刻停止了转动，低头一看，原来是带动踏板的拉杆断了。大姐十分尴尬，顿时出了一头热汗。母亲虽然心疼得不行，但没有责怪她，怕她难堪，急忙安慰她。父亲把坏件卸下来，拿到修配厂让师傅焊接好，回来安上，让那位大姐继续使用。

那台缝纫机真不愧为名牌，多少年来，从未出过大毛病，用起来，还是那么轻巧，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如今，有人劝我把这个破烂扔掉，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这是我家的传家宝！”（赵县北冯村 宋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