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曾是队里牛倌,一放暑假,我便跑外婆家去了,乐趣之一就是和表哥去放牛。
水牛每个小队都养,它们是农民的得力助手,犁地、拉水车离不开它们,拉水车时怕它们转圈头晕,还给它们带上竹制的眼罩。犁地是十分辛苦的体力活,大舅一手扶着犁铧,一手举着鞭子,只要拉犁的水牛脚步慢下来或者停滞不前,马上用鞭子抽打,水牛鼻孔喷着粗气,又吭哧吭哧往前拉了。一天下来,大舅十分疲劳,但我觉得水牛更辛苦,从田里上岸走回牛棚,它低垂着脑袋,吐着粗气,脚步沉重,一点也不威武了。大舅回到家几碗米饭下肚,精神又恢复了,水牛却趴在牛棚里嚼着干草料。
放暑假时,晚稻基本种好了,水牛不用犁地了,水车也不用每天拉,这段时间是它们的幸福时光。傍晚,我和表哥去放牛了。水牛性格温和,两只大眼睛总是平静柔和,一对弯弯的牛角像一个上面豁了口的圆圈。我们牵着牛绳出牛棚,拍拍它,让它趴下,水牛通人性,跪下来,我们爬上牛背后它又站起来。有时候我们也直接踩着牛角爬到牛背上。我和表哥每人骑着一头牛在田野里晃悠,田埂两边的青草或茂盛或稀疏,两头牛吃着草走走停停。骑在牛背上,吹着清凉的野风,绵延无际的碧绿稻田里,白鹭落下又飞起;大片的荷塘里,高高低低的荷叶中星星点点探出的花苞,依次盛开;远远近近的蛙声停停歇歇;西边天空的火烧云千姿百态。此时,只缺一支短笛。
牛吃得差不多了,我们扯起牛绳往回走。牛棚前是条河,有让牛下河洗澡的河滩,河滩水底层叠着碎砖瓦。岁月悠悠,流水悠悠,这些碎砖瓦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河滩上的水也就特别清亮。我们光屁股和牛一起洗澡。对面有小船在放鸬鹚捕鱼,村庄里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大人呼唤小孩回家吃晚饭的声音。天慢慢黑下来,我们才从河里起来跑回家。
外婆家的村庄很大,一个村是一个大队,分成十多个小队,每个队都有水牛。放牛娃们威风凛凛地骑着各自的牛,聚集在村里小学校的操场上。操场前是一条村里最宽的机耕路,放牛娃们比赛谁的牛跑得快。分好组,两三头牛一字排开,担任裁判的小伙伴一喊开始,放牛娃用鞭子狠抽牛屁股,牛受疼撒开四蹄奔跑起来。骑在牛背上的放牛娃身体上下起伏,机耕路上尘土飞扬。小伙伴们在后面又喊又叫,虽没有战鼓雷动,却有古战场的味道。
我骑在牛背上参加过一次后,再也不敢参加了。牛背上没有鞍,我人又瘦小,骑在跑动的牛背上,颠簸得厉害,没跑出去多远,人就往下掉,死死抓住牛颈部稀疏的毛才没有掉下去。但整个身体吊在牛的一侧,吓得我心惊胆战,直冒冷汗,从此只做拉拉队员。其实输赢都无所谓,放牛娃们觉得这个游戏兴奋刺激,乐此不疲。
现在大舅八十多岁了,表兄也做了爷爷。农村耕地都机械化了,早就看不到水牛了。我问表兄是否记得我们一起放牛赛牛的趣事,表兄抱着他的大胖孙子说:“哪有闲工夫去想从前的苦日子?”我哑然,少年时的表兄并不是一个缺乏诗意的人啊!(陈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