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个只有三十多户的自然庄,记忆里的老街是一条不足二百米的土街,没有用石板铺就,显得非常的土气。街的两旁坐落着参差不齐的房屋,老街的中央有一盘碾子,碾子的轱轳也不知道什么年代就没了,只剩下圆乎乎,平展展的一个大碾盘。你可别小看这个不起眼的碾盘,它是村庄的一个舞台,上演着村民们的大事小情。特别是到了晚上,它承载着村庄的休闲和惬意。碾盘的周围坐满了人,有时候听老人讲故事,有时候是听瞎子说书的,有时候是干部们给社员们开会的。还有几个爱唱戏的,用脸盆、小锅盖、碗来伴奏,把在外村看戏学会的几个段子,轮流上去吼几嗓,那怪腔怪调逗得人们弯了腰,岔了气。当然,也有人为他们的精神和勇气鼓掌喝彩的。老汉们的火镰包、烟袋锅,一明一暗地交替着,为漆黑的夜晚增加一点点光亮和生气。
那个时候,由于没有照明设备,悲惨的事情时有发生。有一个夏天的晚上,人们听瞎子说书,书目是“樊梨花征西”,正说到红火之处,突然响起了雷声,人们痴迷于听书,心存侥幸。当倾盆大雨真地到来时,有的赶忙躲在近处人家的门道里,有的躲在屋檐下。还有几个愣小子急匆匆地往家赶,因天黑路滑,掉在了猪圈里,像个落汤鸡不说,沾了一身的猪粪,臭得难闻,一条胳膊也受伤了。很多人回到家里怨恨着那个鬼天气,迟迟不愿睡觉,猜测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和结局,在期盼中进入梦乡……
村里的男人们大都不在家里吃饭,距离碾盘近的十几户人家,一手端上一大海碗饭,一手托着一个狭长的玉米面贴锅饼子,蹲在碾盘的周围,那十几个大海碗组成了一个别样的圆。那饼子上面抹满了辣椒,橙黄的饼子、红火的辣椒,边吃边聊,吃饭间,就能知道村里近日发生的哪些故事。如果谁的饼子上没有辣椒,或者辣椒不多,众人就会取笑他的,说他不够男人味……那些人的脸羞得比红辣椒还红。
村里还有一个习俗,不管是谁家娶媳妇,娶亲的队伍都得在街上来回走一圈,图个红火热闹。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迎亲的队伍到了碾盘跟前的时候,人们总要搬着一个方桌,上面放着用红绸子挽成的绣球,堵在街上讨要喜烟、喜糖、瓜子等。除此之外,还想顺便沾点喜气,让吹鼓手亮一亮他们的技艺。人们围得越多,吹鼓手就越来劲儿。你看吧!吹鼓手们摇头晃脑地纵着膀子,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个个充气的塑料娃娃,鬓角的青筋一鼓一鼓的,把最拿手的绝活亮给这里看热闹的人群。接下来,管事的人把喜糖、喜烟大把大把地抛向围观的人群,人们喜笑颜开地抢着“喜气”,搬开桌子,相互作揖打拱, “拦轿”活动结束。
每年春天“求雨”后,祭品羊肉煮熟后盛在几个大盘子里,放在碾盘上。孩子们一个劲儿地往碾盘跟前挤,抢那些又肥又香的肉。接下来,全村人围着碾盘你拿我抢,把羊肉吃完,把羊汤也喝个精光,一脸的幸福笑容,哼着小曲,各奔自己的家里。
厚厚的时光遗落在老街上,覆盖和沉淀着那里的人和事。老街上昏暗温暖的煤油灯光,从糊着毛头纸的木窗棂里透出来,曾经温暖了那些贫穷而单纯的岁月,也一次次温暖了我的回忆……(李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