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是村里的能耐人。生产队时,姥爷常年在队里喂牲口,棚里人多热闹,他便卖起了小食品。姥爷家总有好吃的,所以小时候我经常跑去住。姥爷炒的花生又酥又香,没有一个不熟或炒糊的。煮的咸花生,用料齐全,加点碱面煮出来,颜色好看,咸淡可口,色香味俱佳。姥爷会做烧鸡。盘鸡是个技术活,把两个翅膀从鸡嘴里塞出来,两个鸡爪子盘到肚子里,鸡盘的又好看又结实。收拾干净上锅煮,等熟了再熏一下上色。我眼巴巴望着锅里的烧鸡,总盼着有煮烂了不成型的,姥爷发话拽个鸡腿吃。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姥爷家的这些场景,至今深深的烙在我的记忆里。
烧鸡摆出来干净好看又好吃,乡邻们都喜欢,花生瓜子糖块,好像还有酒,每逢有人来买东西,不管男女老少,姥爷总是说说笑笑逗他们,分寸掌握得也好,人们都高兴地来,满意地走。
姥爷有自己的“一本生意经”,做买卖就是想法抓人的心理。他常讲一个理儿:死店活人开。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买卖,有的人生意兴旺发了财,有的人却把店开死赔了钱。做小买卖一是要嘴甜,会说话,态度好;二是货真价实,分量足。
姥爷经营过许多买卖,好多行当都熟悉。姥爷一生不认字,不会写,算账全凭心算,但接触过的人都说姥爷不好糊弄,是个精明的买卖人。那年,几个人一起去吉林省乾安县水字井贩卖毛驴,当地人乱要价,姥爷总是不慌不忙,别管是小毛驴还是大驴,只要牵过来按住驴头,捏开嘴一瞧牙口,就能说出几岁、价钱值多少。“欺生”的一看是行家里手,都老老实实地谈价了,那么多驴才顺利成交。后来,姥爷又下东北贩卖小鸡和鸭子,他更是内行,拿起来就能分出公母,价钱更是清清楚楚。改革开放后,姥爷在集市上当了多年牲口经纪人,他能观察出谁想买牛羊杀了卖肉,谁又想买牲口下崽长期喂养。姥爷是行家,哪个能出多少肉,内脏下水能卖多少钱,骨头什么价,皮子多少钱。小羊羔、小牛犊什么价……各种账算得一清二楚,使人明明白白,心服口服,所以,他的生意最火爆。
我的姥娘早早就去世了,姥爷又续娶,后姥娘没几年也去世了。姥爷28岁就一个人带着我母亲姐弟四个生活,后来他的母亲因病双腿落下残疾,不能自理。风风雨雨几十年,老人熬过来确实不容易。姥爷的娘,是村里的明白人,虽然腿不能动,却是一家之主。姥爷超强的记忆力、精明的性格,受自己母亲的影响。
父亲经常出差不在家,农忙时节,姥爷便套上骡马赶着车拉着农具,来帮我们家收秋、种麦,村庄离得也近,抬腿就到。忙到饭点,母亲便炒盘鸡蛋,让姥爷喝上两盅。姥爷有腰疼病,总是爱弯着腰两脚蹲在椅子上吃饭,先抽袋烟,再吃菜。
在农村修房盖屋可是大事,父母年轻时,日子过得总是紧巴巴。东房常年被雨水冲,再不翻盖就塌了,拆了也是缺这缺那,愁得没法,正着急,姥爷带着帮忙的人来了,还带了一口袋馒头让大家吃。村里乡邻也帮着忙活了几天,终于把房子修缮一新。
父亲陪着姥爷坐下来,摆上菜喝几杯酒,解解乏。大家都说好听的恭维话,姥爷开心地蹲着笑,劳作带来的幸福,在欢声笑语中回荡。
小时候过年,我们就盼着正月初二给姥爷磕头拜年,姥爷总是给留着好吃的,还给压岁钱,开心快乐的时光延续了好多年。记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家里帮姥爷干活最多的金姨出嫁了,大院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那年春节前,母亲考虑到家里就剩下姥爷和舅舅,又没人做饭,便告诉姥爷初一让孩子们去拜个年,就别再麻烦摆一大桌子菜啦!
可是谁也没注意到当时姥爷的表情……
大年三十早上,双舅提前来我家,磕了个头不吃饭走了。往年都是初三专门来拜年,中午吃了饭走。父母感觉蹊跷,但没太在意,让我们还是按计划初一早上去姥爷家磕头。这么多年都是母亲带着我们,初二到姥爷家热闹一天。大年初一我们出现在姥爷面前,他愣了一下,哥仨也没看出个眉眼高低,磕了个头就返回了。每年初二去姥爷家的日子,计划改去姑姑家。
初二早上下雪了,寒风刮得人脸疼,父母扫雪打开院门一看惊呆了,见姥爷在门洞靠墙跟蹲着正抽烟,地上放着一条鱼,还有一堆烟头。不知姥爷在外面冻了多长时间,独自一人抽着闷烟。见门开了,母亲刚一说话,姥爷便不带好气地把鱼一放,说了声:“孩子们多以后咱也别去啦,亲戚断了!”转身消失在雪地里。
望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一家人如梦初醒,让双舅提前来拜年,是姥爷找茬生气了。母亲带着我们仨,都穿上干干净净的新衣服,拎上礼品急忙赶去姥爷家。姥爷见我们一进屋,眼泪就掉了下来……
等老外甥、小外甥都到全了,舅舅端上来最丰盛的菜肴、最好的酒水。轻声说:“现在家里就冷冷清清的两个人,你姥爷喜欢热闹,过年就盼着这一天等你们来吃团圆饭,以后谁也不能再说不来了。”(杨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