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声声童谣叫走了一个又一个快乐的夏天,也渐渐唱大了穿着开裆裤的我们。我们开始看不起那单纯而又稚气的童谣了,总是唱什么狗呀、猫呀、太阳公公啦,没劲。于是,我们高声地朗读起“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古诗,向往着更广阔的世界。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二哥是最了不起的人物。他是全村惟一坐过火车的人,他经常对围观的人说:“那个火车长着呢!火车上的人可多啦!长长的车厢就像一条拥挤的街道一样,有卖糖果的,还有免费的开水。只花一元钱,我们就坐到城里了。”
二哥初中毕业时,为了长见识,他们的班主任带他们到城里看学校,坐火车转了一圈,谁知这一转竟让他成了村里最骄傲的人。
那时连汽车都很少见过的我们,听了二哥绘声绘色的描述,连做梦都有火车“轰隆”地从我们心头碾过。我们村是一个毛南族和壮族的小村,只有一条泥泞的山路静静地伸出山外,到十几里外的集市赶街,要么是走路,要么是赶着马车。那时火车已经从我们附近乡镇经过,可从我们这个小山村到火车站要走几十里的山路。直到初中时,一个星期天的早上,阳光灿烂,我们没有回家,而是抄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火车站走去。
远远地看见火车站了,大伙欢呼雀跃。但走近一看,第一印象并不好。几条钢轨错综交叉着,没见什么火车,只见几个锈迹斑斑的车厢停在那儿,铁轨上三三两两地走着些人,我们有些失望。
突然,走在铁轨上的人有些慌乱,急急走开。一个戴着大盖帽的人,手挥旗子在拼命地赶着人,嘴里不停地吆喝着。接着“呜呜“的火车声从远处传来。大伙兴奋起来,纷纷涌上站台,伸着头,好奇地等着那传说中的火车。
一股浓浓的烟在远处飘着,越来越近,在铁轨的那一头,一个黑点出现了。那黑点越来越大,渐渐地拉成了一列,那车头上的黑烟越冒越浓,铁轨微微颤动。那灰黑灰黑的车身“咣当咣当”疾驰而来。没等我们看清楚,“呼”的一声,那火车便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刮过的风让我们有些踉跄。风使劲往脸上扑,脸感觉有些灰蒙蒙的,一摸竟是一层黑黑的屑末。人们说这是运煤的火车。那黑不溜秋的身子让我们感觉有些失望。
我们继续坐在站台上,赶车的人越来越多,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仿佛出远门似的。人们三五成群地站在站台上,有说有笑地等着,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又是“呜呜”的鸣声,原先散乱在站台上的人们骚动起来,自觉地排成队,在一个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人的指挥下,静静地望着那缓缓而来的车。
这是一辆人货混装的列车,从广西重点矿区,直通贵州的茂兰。火车从我们深山老林穿过,运来一大群广西各地的工人,又把一列列全国少有的无烟煤,还有这里的土特产,源源不断地运出去,比如木材等。铁路穿过的地方,灰黑的土坯房不见了,渐渐建起的是平整稳固的水泥房。那些很少出山的人,也纷纷踏上火车,到外面寻找自己的梦。
那时的公路都坑坑洼洼,一下雨车子没法走。客车也少,坐个汽车,颠簸一天还到不了县城,车票需要几十块钱,够家里几天的油盐,心疼呢!而火车,刮风下雨照样“呜呜”地跑,速度也快。人家允许带点零散东西去卖,背上车厢,放到货架上就行了,快捷方便。
看罢多时,我暗下决心:好好读书。只有到外面读书才有机会坐那长长的、快速的火车。火车拉着我们的梦想奔向远方。
初中终于毕业了,我考上外地的一所中专,离家乡数百公里。我能坐火车了!拿着通知书,我狂奔在校园里,似乎坐火车比升学更有吸引力。坐到干净柔软的座位上,我兴奋不已,窗外的树呼呼地一棵跟着一棵往后跑,远处的山坡也一座跟着一座往后退……
后来,我到北京读研究生,列车像一条巨龙,载着我在祖国大地奔跑,跨越长江,跨过黄河,实现了山里孩子的梦想。我也成了村里“令人骄傲的人”。 莫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