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老白马默默地伫立,仰头、竖耳、挺脖,像在聆听;坡下,老牧民静静地仰卧,背风向阳,闭着眼睛,双手抱着头,暖暖的风抚弄着老牧民花白的胡须,微微地颤抖着。远处,笛声被风吹送得高高低低。
老牧民叫巴特,汉语是“英雄”的意思,已经六十岁了。那匹跟随他四十多年的老白马和他一样衰老,再也不能帮着主人追赶那飞奔的马群了。
巴特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被他的阿爸抱上马背。草原上的孩子,几乎都是这样,就如城市里的孩子练自行车一样,是必修课。
其实巴特真正拥有自己的白马,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十八岁那年。巴特记不清楚,曾经骑过多少匹白马,曾经多少次揪过它们的尾毛做琴弓,每一匹白马都和巴特有过短暂而美好的时光。但是那些白马都是阿爸的最爱,后来才成了巴特的最爱。
当年阿爸为巴特选中的白马,长长的脖子,举起一个很酷的脑袋,脑袋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对大耳朵高高耸立在脑门上,仿佛在随时聆听着四周的动静,显得特别机敏。
草原上的马,有天生的野性,它是不怕狼的。牧马人实际上是在知青大集体的时候才有的,马倌起初不是跟着马跑的,马群几十、几百乱跑,小马驹跟着它妈妈奔跑,有时候牧马人一个月才去看一次。偶然会发现伤死的狼,那是被马刨死的。一次,四只野狼潜入马群准备偷袭几匹小马时,巴特的老白马临危不惧,在一阵狂叫中,冲进狼群,施展出踢、咬、蹬、踹的本领,最后两只狼被刨死,白马也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白毛。在巴特的精心护理下,白马很快又奔驰在草原上。
当遇到狼群进攻的时候,所有的马站成一圈,公马朝外,而且,大圈当中还有小圈儿,公马时刻准备战斗保卫家园。
辛劳一生的马老死或意外死亡,蒙古人会把它葬了。蒙古人是绝对不会把那些衰老的老马卖掉的。在蒙古人的眼中,放养的马就是他们的神灵,蒙古人会把老马的笼头、鞍子、带过的嚼子都留着,珍藏起来。
巴特与白马有道不尽的情缘,这匹老白马曾经为阿爸管理马群和羊群。一年又一年,巴特掌握了马的特性,白马也更加懂得了主人,就连巴特在远方的一个呼吸,白马都能辨别得十分清晰。白马与巴特相互陪伴着,一页一页地翻过日子。老白马默默地守护着巴特和巴特脚下那片大草原。曾经一次,草原上烈日灼烤得绿草似乎都要冒烟,巴特突然头昏倒地,他无奈中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不远处的老白马,老白马心有灵犀,它迅速地跑到巴特晕倒的地方,撕心裂肺地鸣叫了一声,就在巴特身旁默默匍匐下来,叼巴特的衣裳。巴特挣扎着爬到它的背上。它慢慢地爬起来,稳健地驮着巴特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
当巴特走出诊所的那一刻,白马依然站立在没有风的烈日下,高昂着头,默默地等待着主人。巴特紧紧地抱着马头,泪水浸透在马的脸颊上。多少次巴特坐在它宽阔平坦的背上看书,多少次为它轰赶苍蝇和牛虻,巴特知道它内心的友善,他懂得白马五脏六腑里迸发出来的深沉的情感。
一阵阵马蹄声,一阵阵嘶鸣声,一匹匹在草原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在巴特的耳畔、脑海、眼前浮现,它们就是草原上奔腾不息的精灵。刘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