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冬天来得早,一进入农历十月,我们陕西省汉中市西乡县高川镇老家山里家家户户的火垄坑就开始上岗工作了。
我家的火垄坑在灶火屋一进门的前方,一面靠墙,约一米见方,四周镶嵌着光溜溜的长条石,其貌不扬。火垄坑中经常蹲着一个粗大的树根疙瘩,疙瘩上架着一些柴火或是煨着一些柏丫枯叶之类的东西,坑里的火一天到晚永不熄灭,厨房一整天就是暖烘烘的。火垄坑的上方钩子上常年吊着一把用了十几年的黑生铁茶壶或是一个黑不溜秋的鼎罐儿,火垄坑四周安放着几个长短不一的木凳儿,一把大大的火钳随意插在那火垄坑里。火垄坑头顶上是布满灰尘和被烟火熏黑的竹靶子阁楼,阁楼角落上吊着一串串的种包谷,挂着一块块熏得黑黢黢的腊肉,紧挨着挂腊肉的地方是一个竹靶子炭筛,炭筛里盛放的东西可多啦:要么是红薯干儿,要么是用棕片包裹着的蔬菜瓜果种子,要么是血粑粑(血豆腐),要么是熏豆腐干或者香肠……火垄坑靠北面两步远的地方是一个用塑料纸糊着的牛肋巴窗户,窗户角落堆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大冬天的被窝最温暖,我们小孩子都粘床。我爷爷是个勤快的庄稼汉,每天早上天一亮就赶紧起来把茶壶水灌上,从房后抱来一捆柴火把火垄坑的火燃起,等火烧旺便豁开衣裳露出胸膛烤起来(老家叫烤膛子火),等身子考暖和,再把他那长长的裹腿布裹上,厚厚的棕袜子烤热穿上,茶壶里的水也“咕咚咕咚”地唱开了,这时也是叫我起床上学的时间了,他便长一声短一声地唤我起来。等我磨磨蹭蹭睡眼惺忪地起来,打着哈欠坐在火垄坑边把烂袜子和破解放鞋烤热和,呀!时间不早了!赶紧倒上洗脸水胡乱地抹几下脸,从火垄坑里撮出一堆火石炭装在火碗碗(烤火盆)里,挎着书包向学校飞奔而去了。
上完早自习,肚子已是饥肠辘辘,那火碗碗里的火也气息奄奄了,冻得牙巴咯咯咯地直打颤,一路缩着脖子顶着寒风往家赶。一到家便直奔灶火的火垄坑而去,火垅里的火燃得正旺,柴火灰里有老妈给烧好的洋芋和红苕,鼎罐里的洋芋饭冒着热气,那红豆腐蒸腊肉的香味儿早已钻进我的肺腑。坐在火垅边,剥两个烧洋芋塞进嘴里,再盛上一碗洋芋苞谷米干饭就着红豆腐腊肉,身上的寒冷和饥饿瞬间消失了。
下午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等放学回家吃完饭,三下五除二写完作业,把坡上放的牛羊牵回来,已是掌灯时分。劳作了一天的爷爷和父亲也回来了,火垄里的大火旺旺的,火光把厨房照得亮堂堂的。一家人围坐在火垅周围,就着火光和煤油灯的亮光,老妈纳鞋底儿,老爹抱着年幼的妹妹轻声哼唱着“推磨摇磨,推豆腐请舅母,舅母不来滑竿儿抬……”的儿歌哄她入睡。爷爷吧嗒着旱烟,时不时端起火塘边煨得烫烫的浓茶噗啦噗啦喝上几口。看我闲得无聊,便用手抹一下嘴,给我讲起已讲了好多遍的故事——当年爷爷差点被土匪抓去,躲在雪窖里整整一天一夜。我耳朵听着故事,低着头拿着火钳在火塘边厚厚的柴灰上画起画儿来,时不时地问上一两句。“嗯,爷爷咋不讲了?”猛地抬起头一看,老爷爷歪着头靠着墙壁,迷瞪着双眼开始“梦周公”了,瞬时鼾声骤起,那嘴里还含着那长长的烟锅呢!杨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