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驴多,车子都是用驴拉。赶集的日子,驴车载满货品和准备碾与磨的粮食,小孩子坐在上面,雄赳赳,气昂昂,好像出征的将士。
父亲架起车,总有人让捎东西,走一路捎一路。从我家到集市要经过5个村子,每个村里都有熟人,谁开了口都不好拒绝,本村人捎东西更是理所当然。走过几个村子,车子已满,想捎东西的人不好意思开口捎大东西,小东西还是免不了的。即使车子满得连一小袋米的位置都没有了,还得捎一只鸡,或者一把葱。车子从不会空的,即使出发时一件东西不拉,到集市也会装得满满当当。实在装不下了,父亲就陪着笑脸承诺“下次,下次一定。”
父亲脾气不好,可心肠好。谁来开口问车,都不拒绝,即使我们自己的东西少拉几件,也要把别人的东西全部带上。有时还把车子与驴一块借出去。
很多时候,我正在车上坐得好好的,一有人捎东西,就被父亲赶下来,只能跟在车子后面步行。我们去一趟镇子着实不容易,路程倒不远,只是应酬太多。
我家先前没车,每次捎东西,得提前一天开口问,完了还有补不完的人情。秋天,整袋整袋的豆子、谷子、玉米要拉到集上出售,没办法捎,只能把人家的车子借过来。父亲驾着车,母亲跟在后面。一年的血汗,集市上一次就卖了,换来的东西揣在衣兜里。回来的时候,自家买的东西很少,只有日常用品。车子不会空着,不是他捎,就是她捎。
父亲说驾着借来的车子上集挺难为情的,好像两块石头夹一疙瘩肉,左右都疼。别人的车自己驾着,捎东西与不捎东西都难。不捎,让开了口的人没了面子伤了心;捎的多了,车主人不满——拿着我家的东西送别人人情。
有车一族挺牛的,一大庄子只有三辆架子车。彼此关系不好的,捎东西门都没有。只能平时积攒点人缘,或想法设法与有车人套近乎。小卖部老板的车,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能捎上东西。他套点近乎,往后多卖点货能弥补回来。进货出发时,还主动联系捎东西的人。
赶庙会的架子车作用就不同了,车子上坐的是女人、孩子与老人,年轻人和大男人都步行,跟在车子后面说说笑笑,不觉得累就到了。
父亲早就想拥有自己的架子车了。他找村里木匠做了车子框架,用了不到三天时间,我们给了他一百块钱。当年,一百块是我们一家人三个月的零花钱。看着父亲把一张黑黝黝的百元大钞递给木匠,我想做个木匠挺赚钱的,就想不通母亲为什么整天唠叨着让自己的孩子上学,学个木匠手艺多好?
车轮是父亲和母亲去城里买的。车子装好的第一天,我甭提多高兴了。这事也是村里的一件大事,不少人来观看,大多说一句话——以后捎东西又多了一辆车。
我们一点都不羡慕乡长坐的吉普车。大冷天,车子在村里停上一两个小时,就发动不着了。司机提来一壶开水浇一阵,坐上去一发令,众人合力把小轿车推到坡上,然后再从坡上推下来,凭着一股冲劲儿,小轿车下坡时就“扑通通”着了,屁股后面冒着黑烟,哪如毛驴拉的黑蛋蛋? 张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