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来敬老院看三叔,他几乎都在床上躺着,总是半眯半睡的状态。三叔住的室内很安静,同住的另一位老人身板儿硬朗,他除了一日三餐外白天都去享受屋外的阳光或与其他老人聊天。
三叔即便睡觉也很轻,我唤上一声,他都会马上醒来。醒了的三叔先是睁眼看看,见是我,脸上便充满了笑容,他努力用一只手慢慢支撑着坐起来。面对暮年的三叔,我多是笑着问他的近况,他就含糊不清地答:挺、挺、挺好!
和三叔相对而坐,我的一只手摸进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我给他带来的几个煮鸡蛋。这些鸡蛋,我已提前把皮剥去。我知道,剥鸡蛋皮,对于患脑血栓的三叔,是个难事儿了。
三叔用手接鸡蛋的动作很慢,甚至颤颤巍巍,但他放进嘴里吃的时候却明显快了。一个鸡蛋,他只嚼几下就咽下去了。
三叔来敬老院,差不多有小半年了。母亲对我说,去看你三叔,不用买特别贵的东西,敬老院伙食不赖,带几个煮鸡蛋就行,他就爱吃煮鸡蛋。
母亲知道三叔爱吃煮鸡蛋,大概有四十多年了。
三叔二十出头的时候参军入伍,在部队当汽车兵,退役后分配到了唐山市交通局开车,差不多每隔半个月能回一次农村的老家。如果时间宽裕,他也会看看我们一家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从生产队批了一块儿宅基地准备盖房,买檩、椽子和红砖等盖房材料的“任务”都交给了三叔。别看三叔整天开着汽车忙得不可开交,但他总能找机会“顺脚儿”把东西拉回我家。
三叔第一次给我们家拉的东西,是二十一根儿4米长的檩和两根儿6米长的桴。乡亲们帮忙卸车的时候,母亲却愣在一旁犯起了愁:眼看中午了,一口黑漆漆的锅里,除了几个玉米面的馍馍外,其他啥也没有了。做点啥菜给三叔吃啊?后来,缓过神儿的母亲跑了东家奔西家,终于在赵大妈家借来了5个鸡蛋。母亲从院里拔了几根大葱,想把这5个鸡蛋炒了,却发现油罐子已经见底没有一滴油了。三叔见母亲为难,他笑笑说,嫂子,我喜欢吃煮鸡蛋!等车卸完,三叔把热乎乎地煮鸡蛋装进口袋,开车走了。
原来,你三叔最爱吃的是煮鸡蛋!母亲像发现了新大陆,接下来几天,她让父亲赶紧搭了鸡窝,自己从亲戚家弄来了三只正下蛋的母鸡。后来每次三叔来拉东西,母亲都会给他煮鸡蛋吃。母亲说,煮鸡蛋既省饭又省事,你三叔还乐意吃,多好!
有时候,三叔拉东西间隔的时间长,鸡蛋就攒多了,北柜的小竹篮里,那些诱人的鸡蛋能有几十个。我放学回家,只能眼巴巴地看,脑海里想像着它的味道,可我从来不敢和母亲说想吃上一个。我明白,鸡蛋再多,也得给三叔留着。
后来,我慢慢长大,家里的日子一步步有了起色,鸡蛋也开始“掉价儿”,它再不是庄户人家吃不起的“奢侈品”了。
三叔退休后回到了农村老家,每逢过年过节都会来看望我的父母,我们也会煎炒烹炸做一桌子菜招待他。但不论我们做了什么高档菜,母亲总忘不了嘱咐,让我们一定煮几个鸡蛋。母亲还开玩笑说,你三叔啊,一辈子就好这口儿。
三叔是真得特别喜欢吃煮鸡蛋吗?一年里我去三叔家很多次,我从没见过他的小饭桌上有煮鸡蛋,三婶和几个叔伯兄弟也从没有提及。
我不愿意探究这件事的答案,我所做的就是听老母亲的话,看望三叔时必定带上几个煮鸡蛋。因为,我懂得,这几个鸡蛋,能代表我们没有忘记三叔在我家困难之时一次次伸出援手,能代表我们的手足亲情和爱会永远延伸!(唐山市曹妃甸区十农场和新村 张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