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张的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把几个子女都早早地转成了城市户口。子女们也争气,长大后各自凭能力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从此正式成为名符其实的城里人。
而邻居张是长子,早就娶妻生子,把根扎在了农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和弟弟妹妹们一样均享到父亲的福荫。现在,邻居张六十多岁了,可以称为老农民了。
邻居张高大健壮,却老实巴交,没心没肺。还在农业公社的时候,庄里的几个人被抽调到须弥山打水库。父亲和邻居张也在其中。有天晚上一拨人往回走,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公路有一个近九十度的急转弯,路边是近三米深的水沟。黑暗中,大家听见什么东西“叽里咕噜”滚下了路坡。大家停止了说话,发现邻居张不见了。急忙打亮了手电筒,就见邻居张在沟底悄无声息地躺着。大家以为他摔得严重了,纷纷滑下沟底查看,邻居张却咂吧着嘴睡得正香呢!大家把他捣醒,他还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开工了吗?”
邻居张不但瞌睡重得出奇,记性也不怎么好。虽然是个农民,但是置办的劳动工具并不齐全,总是缺东少西的。他家又是和我家挨得最近的,时常来我家借东西,总是忘记归还。我家什么东西找不着了,到邻居张家去问,他找寻一番总会拿出来。有一次,邻居张把我家的锯子借了去,因为家里也不常用,就忘了去要,在他家大约放置了近一年的时间。等家里要用时,上天入地找不到,才想到去邻居张家找。他果然又拿了出来。过了不几天,邻居张过来说:“我家的锯子用罢了吗?我也要用呢!”弄得家人哭笑不得。
邻居张和我家也是地邻,比起他借东西不还,他每年犁地更令人头痛。他总要把地埂切着犁掉一绺子。如果不用土重新培起来,无法灌溉。这无形中给我们增加了工作量,得费好大力气和好多时间,才能把那几百米长的地埂加固起来。去跟他说,他也是一脸愧疚,诚恳地答应明年犁地时注意。可明年还是这样。
一犁的地,可能多种点粮食多些许收益,但他似乎不是精打细算的人。有一年冬天,邻居张浇地,水渠豁口了,水向旁边的浅沟里奔涌下泻。天寒地冻的,土硬不好取,哪里能够轻易堵得住?邻居张急了,就把穿在身上的毛皮棉袄脱下来塞住缺口。事半功倍,效果很好,再用不了多少土,豁口堵住了,水又乖乖地向邻居张的地里流去了。邻居张在寒夜里瑟缩成一团,放完水,挂了几天吊针。庄里人听说后都偷着笑。真正精明的人开始替他算得失账:就算跑上一晚上水,也就十来个小时,一个小时四五块钱的电费,才值几十块钱,却把几百块钱的棉袄当作泥土堵了水了,药费还不算。划不来!
有啥划来划不来,邻居张有时候就不那样算账。庄里种西瓜那几年,有手扶拖拉机的人家凤毛麟角。邻居张家就有一辆手扶拖拉机。有一年西瓜成了,可价格却塌了。乡下卖不动,好多人家雇车拉到城里去卖。赵扁租了邻居张的手扶拖拉机。可城里乡下都一样,卖瓜的人比买瓜的人多。天快黑了,赵扁没办法,只能处理掉了。一车瓜卖的钱,刚好够支付邻居张的车费。看着一嘴潦泡、一脸悲伤的赵扁颤抖着双手递过来的钱,邻居张只收了一半,并请一整天水米没打牙的赵扁美美吃了一顿羊肉小炒(一般都是请车主吃)。赵扁感动得涕泗交流,逢人就说。
晚年的邻居张成了戏迷。吃过晚饭,他家的院子里就飘出悠扬的弦索声和粗犷的吼唱声。在静谧的夜里,枕着这乐声和唱腔入眠,连梦也觉得踏实好多。(伍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