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曾有多少次在梦里,我就像穿越了时空一样,回到故乡的胡同里,或疯跑或游戏,或头顶艳阳或脚踏泥泞,或满心欢喜或涕泪肆流……那条胡同窄窄长长的,有着平实的烟火,一如一条剪不断的脐带,连接着我和故乡。
我的故乡西时庄有着500多年的村史,可自我有记忆以来,村里的总人口始终都在200人左右徘徊。我童年时,大概是那条胡同的鼎盛时期,村里三分之一的人口都集中在那条胡同里,是整个村子烟火最旺之处。赶在做饭的时辰,庄稼秸秆在灶膛里燃烧,炊烟袅袅升起。
胡同里每一家院子的空地上都见缝插针栽了树,一棵棵树木带着主人的期望,虬枝四展地向着高空生长,伸过墙头,与邻家的树枝在胡同上空纠缠不休。春天,榆钱、槐花、桐花、枣花等次第绽放,缕缕清香氤氲弥漫,整条胡同都溢满清香气息。夏天,穿堂风在胡同里悠然穿行,那一阵高过一阵的蝉鸣声也像被穿堂风驱散了一样,不再那么聒耳。夏日午后的胡同大概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浓密的树荫下,玩耍的孩子、做针线的大姑娘小媳妇、铺着凉席午休的男人们、摇扇纳凉的大妈们……在穿堂风的清凉里谈笑风生。
在那个没有积木玩具、动画片与网络的年代里,孩子们也没有繁重的课业负担,只要不上学,胡同里就有孩子活跃的身影:男孩子打弹珠、滚铁环、打元宝、抽陀螺……女孩子丢沙包、跳房子、抓石子、跳皮筋……这些游戏,丰满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给他们留下足以能回味一生的美好记忆。晚上,出了门的孩子,见胡同里没有玩伴,就会扯起嗓子大喊:“东头的孩儿,西头的孩儿,听到我喊都来玩儿……”那呼朋引伴的喊声仿佛带着强大的吸引力,瞬间就把孩子们召集到胡同里。
夜晚的胡同热闹异常,无论是挥汗如雨的盛夏,还是冰天雪地的隆冬,孩子们都激情饱满地投入到捉迷藏游戏当中,玩起来就忘记了疲惫,也忘记了时间,常常是被大人们喊几次都不肯回家。有人藏得太隐蔽,再加上长时间疯狂游戏的劳累,竟然睡着了,害得大人们跟着边找边喊。
胡同里住的大都是我们时姓五服以内或五服边缘的人家,只有一户杨姓人家,还是老辈的一个亲戚,好像和胡同里的人家都沾亲带故。总之,整个胡同里都是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本家同族与亲戚,故而大家相处起来和气致祥,其乐融融,整条胡同就像一个大家庭。无论胡同里哪一家有事都是整条胡同的事,整条胡同的人都会不请自去,全员出动,倾尽全力去帮忙。
在我刚有记忆的时候,我家对门老爷爷生了病,听母亲说,老爷爷的儿子尚未成年,闺女远嫁他乡,全是父亲拉着地排车带他寻医问药,而且还管他吃喝。后来父亲生病的时候,我们姊妹们年纪小,全是胡同里的邻居们陪着父亲看病,就连他做手术时的签字也是胡同里的堂爷爷代签的。手术后住院期间,胡同里的几个邻居就轮流照顾父亲。父亲出院后,邻居们一有时间就去陪父亲聊天,无论谁家改善生活,都会先给父亲送过去一些。原本壮实的43岁的父亲生病5个月之后就与世长辞了。担心我们孤儿寡母走不出悲伤与孤独,有两家邻居硬是让他们的女儿住到我们家里,那两个姑娘虽然一到晚上就吓得毛骨悚然,却从来没有逃避,直到她们出嫁,才离开了我们家。
在我刚有朦胧记忆的时候,胡同里的那家杨姓人家举家带着全部家当搬回了老家,他们的院子就空了起来。又过了没多久,我家对门的老爷爷与老奶奶相继过世后,他们的儿子儿媳带着孩子们搬出了胡同,胡同里就又多了一处空院子。
光阴似箭,斑驳了岁月,苍老了容颜,一茬茬姑娘们长大之后,就像羽翼丰满的鸟儿,远走高飞;胡同里的几个年轻人也带着妻儿老少搬进城镇;留守在胡同里的人先是相继被岁月漂白了鬓发,后来又相继变成了一抔黄土,从而使胡同里的空院子越来越多……
走过近半个世纪的光阴,原来的那个生机勃勃的胡同早已物是人非了。每当我故地重游,面对父母的空院子时,往日的欢乐又浮现在心头……(时磊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