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吃西瓜,本是寻常事。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不寻常,说奢望也不为过。
那时,上海买西瓜要凭“小菜卡”(副食品供应卡),按户限量计划供应。即便如此,也非天天有瓜可售。可一瓜在手,消暑止渴解馋的诱惑是巨大的。
某日,有少年郎灵光乍现,闪出了一个即不用凭卡就能免费吃瓜的念头:到苏州河捞瓜去。这法子,对在沙泾河畔长大的少年郎来说,正合适。
那时,从外埠水运到上海的瓜船,有一部分是停泊在四川北路桥西堍北岸、北苏州河路邮政总局门前的码头。午后,“捞瓜队”顶着毒日头出发了。为避阳,就蹲在大楼背阴的墙墩上候着。
这时,船工也正躲进船篷里睡午觉。捞瓜少年清楚得很,只等运载西瓜的卡车一到,便是收获时。约摸两点多钟光景,潮水开始涨了,运输公司的卡车也应时而到。顿时,码头上下就活跃起来了。身胚粗壮的运输工领班,跳下车,扯起喉咙向码头下催。船老大忙不迭地应声,快步踏着一级级石阶上了平台,嘻着脸地将货单交到那人手里,顺势递上一支烟。那人接过烟,夹在耳廓上,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唰唰”地画了几下,将货单交还。船老大接了单子,立马转身下码头,声声招呼运瓜。
向岸上运送西瓜的方式很土,但有效;从船舱到码头岸上,等距离站着,接力式地向上抛。这时,原先呆着看风景的“捞瓜队”就行动了:贴着河码头的堤墙,顺着石阶下了河沿,“扑通”“扑通”地跳下河;或踩水,或扒着船帮,伺机捞瓜。骄阳下,船工们传接久了,不免失手。时间越长,失误率越高。一个不慎,西瓜就会跌落在石阶上,砸成几瓣,掉进了河里;有的,手一滑,整只的瓜就直接下了河。说时迟,那时快;手疾眼快的少年,无论整碎大小,一概揽入怀中;运气好的,还能捞到整只的;兴奋地游向码头边。
岸上留守的,赶紧拿着“洋米袋(沪方言,装米用的布袋)”,将捞得的瓜装进袋里,放在小轮子的木架上。不时爆出一阵欢呼。至于小块的碎瓜,或踩着水,或扒着船帮,直接往嘴里塞。那叫一个爽!船工、运输工不由笑骂一声“小猢狲”!
不多时,潮水就满了河。洋米袋差不多装满了,木架子也满载了。当然,瓜船也空了。此时,但见领头的从水中跃起上半身,向船民行举手礼。随即,一声口哨,拥着木架子的少年,一路划水,一路嬉闹。个中调皮的,则将半只西瓜皮倒扣在头上,眉飞色舞,洋洋得意。大家齐声哼唱电影插曲,那节奏、那腔调,成了苏州河另类的风景……
满载而归时,早就候着的小弟小妹,大呼小叫地簇拥着;抬的抬,背的背,往家去。瞬间,一条弄堂就溢满了欢声笑语。
晚间,弄堂里就添了风景。板床、竹榻、椅凳上,众邻分而食之。一时间,吃瓜与夸赞共享,欢声伴笑语齐飞。这时,星光月色下的捞瓜功臣,心比瓜甜哩!(胡根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