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那年,我10岁,是个懵懂的孩童。我清晰地记得,我们家住的是生产队分配的两间旧公房。里间,由父母、我还有5岁的弟弟住;外间,除了南面做饭的灶台外,北面的土炕上,住着姥姥、大姐和二姐。
地震快发生时,我坏了肚子,方便后刚刚躺在炕上,突然我看见外面白光一闪,瞬间大地就抖动了起来。我听见头顶上的房顶发出奇怪的声响,很快,房子就倒塌了。紧接着,前后四邻都传来了哭声和求救声。
我被埋在废墟下,一根粗粗的木头正好压在我的腰上。我哭喊着父母来救我,可是,我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来帮我,因为他们就在我的身旁,也一样被埋在废墟下。
后来,我止住了哭声,我听见我的头上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我的乳名,听声音,我分辨出是邻居李荣海叔叔。我急忙回应,我感觉到李叔在废墟上疯了一样地猛扒。十几分钟后,李叔先救出了我,后又开始救我的父亲、母亲。
5米外的废墟下,就是李叔的“家”。惊恐地我隐隐约约听见,李婶也在下面大声的哭喊,她向救她的李叔和父亲一个劲儿地嚷:千万别踩着我,孩子在我怀里呢,我挺不起身子来。终于,李婶的上方被李叔和父亲扒出一个洞,她抱着孩子慢慢钻了出来。可是,她怀里这个两岁的男孩,却因为长时间缺氧,再没有睁开眼睛……
天,慢慢亮了。我家废墟的东边儿,停放着姥姥和大姐的尸体,西边儿,母亲被砸坏了腰,她躺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的父亲,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击懵了,他低着头坐在一块儿石头上,任我使劲儿摇晃他的肩膀,竟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震后第二天,母亲被送到唐山坐飞机去了郑州治伤。震后第三天,草草掩埋了亲人的尸体,在马车组赶马车的父亲就开始出工,我们姐弟三人成了无人照看的“孤儿”。
那天下午,我们三个正在废墟旁抹眼泪,在生产队当支部书记的董允平叔叔来了。他眼睛红红的,伸出一只右手牵我,左手抱起我的弟,然后对我二姐说了一句话:走,去我家!
这次大地震,董叔一家算是幸运的,虽然房子塌了却没伤亡。我们姐弟一看,董叔的“家”其实就是在一块儿空地上用塑料布搭起的一个简易棚,里面,已经有了七八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
安顿下我们姐弟,董叔和董婶去忙了,他们最要紧的事情是为我们这些新来的“家庭成员”做饭。没有井水,董婶就到村边儿的小河里去挑;没有柴草,董叔就爬上高高的杨树劈下枯死的干树枝。吃饭的人多,董婶做饭时总也掌握不好火候,每顿大米饭都是糊糊的。上面的好一些,董叔和董婶全盛给我们,那些糊的,留给自己和他们的3个孩子。国家支援的压缩饼干不算多,可我们的口袋却装得满满的,董叔的孩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吃。
最难熬的是夜里,闷热、潮湿,蚊子鸣叫着轮番叮咬,使人无法入睡。昏暗的煤油灯下,我看见董叔和董婶每人一把芭蕉扇,对着我们这些睡觉的孩子们使劲儿地扇。记不清有多少次,说不清是几点,我哭醒了找妈妈,我隐隐约约看到,他们手里的芭蕉扇还在不停地摇……
进了9月,天渐渐转凉了。李可英大哥看到我们一家人没地方住,就把他家的西屋腾出来,在李大哥家,我们住了整两年。
李家大嫂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夜里怕我们害怕,想母亲,她常常是左边儿搂着自己的女儿,右边儿搂着我的弟,一天、两天、三天……直到两个月后母亲治好伤从河南回到家。
地震过后的很长时间,余震一直不断。而每次发生余震时,李大哥总是首先抱起我跑到门外,有时直接开窗先把我和我弟弟抱出去,然后再返身冲进屋里接他们一家人。余震过后,我们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每个人都张大嘴喘着粗气,看着李大哥一家每次都最后脱离险境,我感动得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后来,大嫂说,不能让我们有一点的闪失,万一我们出了事,他们对不起我的父母,更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45年过去,仿佛就是眼前。大地震时的一段段的经历,在我的脑海里一点也不模糊…… (张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