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美味

我的奶奶大高个子，有一米七。瘦长的大脸，小眼睛看着就厉害。但是，奶奶对我是温和的，我是她的大孙女，文化程度最高。每次回奶奶家，都受到奶奶的倾心款待。

我读初中时，和同学走约二十里路，从县城回奶奶家。星期六的傍晚，到达三面环山的小山村，天光渐暗。走得腿困，肚子饿。奶奶的小米捞干饭立马端上炕桌。干饭是在锅里煮小米到开锅两三次，捞出来，放在盆里，在锅里再蒸熟。这样的蒸米饭暄腾腾。一颗颗金黄色的米粒精精神神，看着就香喷喷，吃起来清甜干爽。米汤不稀不稠，饿时吃饭急，喝口米汤滋润肠胃，很舒服。

吃两大碗干饭后，天黑了。我也要去奶奶的园子看新奇。枣树细密的小叶子乌黑，密密麻麻的小枣模糊，摘下一个，微涩清香。心里就盘算枣子红了的时候，能和爷爷奶奶一起摘枣。可是这真是梦想，竟然没有和他们摘过枣。高中学习紧张，回去的时候越来越少。

奶奶的园子很大，有香椿、苹果、梨树。春天，把香椿用开水烫了，腌制得咸咸的，可以吃到冬天。吃玉米面搅拿糕，只是做一个香椿汤。漂着几点油花的一砂锅清汤，有淡淡的香椿味钻入鼻孔。黑绿的香椿叶浇在金黄的玉米面上，齁咸的腌菜味被软软的玉米面的清甜压制，真香。

这几棵香椿树高大，发红的大叶子是老叶。我九岁时见到的还是小树。那年和从内蒙古探亲的老乡叔叔一家回村十来天。短暂的奶奶家的生活，我年幼的记忆里只有苹果的青绿色忽闪。奶奶微微踮着脚，打开门头上的铁链锁，推开斑驳的木门，一摇一晃地走到树下，摘下一个青苹果。奶奶的一双小脚稳当地迈着碎步，站直，高举着伸得展展的胳膊，挂好锁链。在炕上，吃着苹果，听爷爷奶奶讲老家的故事，似懂非懂。国光苹果成熟得晚，口感应该是酸涩的。这个酸苹果是奶奶安慰思念爸妈的我摘下的，奶奶应该是舍不得多摘的，没成熟摘下吃几口，扔了是一种浪费。奶奶是节俭的老人。园子要锁着，就是担心村里孩子们随意进去，瞎走乱摘，搞破坏。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爸爸带着我们远赴边疆，离开山村，托运了一口袋小米，也带走了亲人的依依不舍。而我成为连接内地和内蒙古的纽带，探亲的经历成了我以后的谈资，炫耀奶奶家的美味。而奶奶也和村里人说我是侉子，说普通话的人是侉子，说话好听。我想，奶奶说这话时，奶奶那满脸香椿叶纹路似的皱纹装满盈盈笑意。

小山村的小米至今闻名，是县里的特产。颗粒饱满，鲜黄，无沙，煮稀粥黏稠。赶集，我家亲友买村里的米。最初买米有暗号，问小米主人我爸爸的名字，答对了才买。总是买米，村里人也就有了老主顾。卖得实在买得放心，诚实相交，互相惦记，买卖默契。

奶奶家的生活历来都是从容安定的，除了谷子有名，土豆也是几口袋几口袋地收获，冬天放在菜窖储存，是冬天春天的主打菜。奶奶的刀功了得，土豆丝切得粗细匀称，不长不短。油放得不多，几点葱花几片红辣椒点缀着，喷了醋的一锅炒土豆丝色香味俱佳。我盛了一碗，再浇了醋。狼吞虎咽，要吃三碗就不吃小米干饭了。土豆熬雪里蕻是冬天的主菜。山药粥要多放土豆，把一砂锅快熟软的土豆和小米用铲子碾压搅拌均匀，再在火旁慢慢的转着圈煨着。烤土豆是在煤炉边围着放一圈，盖上砂锅，焦黄的土豆皮一剥，把热汽和土豆一起吃到嘴里，绵软淡香。冬天的晚餐，简便健康。

冬天，做一锅豆腐是奶奶家过年的重头戏，那个年代的人也有仪式感，朴实隆重。一锅豆腐一半冷冻，一半鲜豆腐油炸。冻豆腐熬雪里蕻熬萝卜是农村的平常菜，我至今也爱吃。炸豆腐和炸糕同时进行的，炸了糕的油炸豆腐不浪费，油底子还熬菜呢。豆腐坊在村子西，一团团的雾气飘游，啥也看不清楚，只是闻着豆腐的醇香。大锅大锅盖大水缸大案板，一锅豆腐在案板上白白嫩嫩的冒着热汽，一锅黄豆水在锅里咕嘟咕嘟的欢唱。豆腐坊浸润在清芬的气息里。过年时豆腐坊最忙碌，进进出出的人满脸严肃，把期盼过年的喜悦藏起来。

周日上午，在院子里。奶奶和年少的我，一高一矮，一快一慢，转悠着。吃了午饭，我又返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回奶奶家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孙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