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生病了,一查出来,就是癌症晚期。婆婆去医院看望他,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二舅是她的亲哥。
一直以来,婆婆就是个要强的人,用现代网上的流行语来说,她绝对是个标准的“女汉子”,更是个女版的“大猪蹄子”(大男子主义)。而且为人干练、精明、强悍!尤其在农村的庄稼院里,夸张点说吧,如果有十个男人在一起,那就得有九个男人抵不过她。即使现在六十出头儿的年纪,在天旱浇麦子或苞米时,她骑着电三轮在乡间的小路上飞奔,一个人可以同时浇三四块地。村里一般的男人是做不到的,就更别提我了,我就是看着一块地浇水,每次在接塑料管子的接头时,都会给自己浇成个落汤鸡,衣湿鞋透,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我确定,婆婆是不喜欢我的弱不禁风和碌碌无为的。况且婆婆是个急性子,快人快语,说起话来单刀直入。而我偏偏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慢里斯条,不愠不火。而这,就是性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性格!
医生让二舅办了出院手续,婆婆抓空就去看他。有时回来,她就叹着气说:“哎!不中了……”看着她多出来的白发,我的心,还是会隐隐地痛。再坚强能干的女人,面对不可改变的生离死别,也会无能为力。
二舅住院七天,又回家了五天,一口血喷出去,就恋恋不舍地走了,婆婆跪在床前,哭得像个孩子。在二舅咽最后那口气时,婆婆哽咽着问:“哥,哥,你有啥要说的?我听着了。”二舅无力地摇摇头,说:“没啥说的了,我走了。”
婆婆十二岁没了妈妈,小小的年纪很快就挑门过日子,二舅和家里其他人的鞋子衣服都是婆婆做的。即使二舅后来结婚过日子,婆婆也是尽力帮衬他。
跪在二舅的灵前,婆婆哭得天昏地暗,她一边哭一边念叨:“我没有亲人了,没有家了,哥啊,你再跟我说说话吧……”她的眼泪划过脸颊,连脖子都湿了,我在边上拽着她的胳膊,几次帮她擦泪。
从我结婚以来,我从没见过婆婆哭,我见识的,大多是她强势的一面,“怕她”早已成了我的生活习惯。她很凶地嚷过我,我也偷偷地小声顶过嘴,她一副生死不怕的“硬汉”形象,早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而此时此刻,我居然见不得她伤心。她一哭,我就心疼,莫名地心疼。
通往墓地的那块距离很远,我扶着她坐到一辆车里,她靠在后面,闭着眼睛,从嚎啕大哭到默默流泪。她的双手无力地垂放在大腿上,那双手皮肤黝黑、粗糙。真真儿地在为生活操劳。
多少年来,因为拘束婆婆,我都没有触碰到这双手了,想着想着,我就把自己的左手放在了她的手上,然后,轻轻地握住。我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只感觉到她的手一颤,就安安静静地任我握着,一副小女人的样子。
回到家以后,我说:“妈,你明天去墓地时别那么哭了,你的嗓子今天都哑了,再哭,二舅也不能活过来,节哀顺变吧!”她安安静静地说:“中。”
我忽然觉得,我将来要保护她,即使被她骂过,也不让她伤心难过!(唐山市乐亭县姜各庄镇马庄子村 李海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