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姓孙讳引小,1917年农历七月初二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少年丧父。二十岁时嫁给爷爷,来到了我的老家——库布其沙漠南缘的僻远小村子。风多沙大,严重缺水,解放前是个靠天吃饭的地方。遇上大灾年头,只能靠野菜和草籽度日。那时,奶奶住的房子,就是在地上挖个坑,在坑上面搭一个顶子的“半地穴茅庵”,风雨难挡,寒暑难捱。爷爷奶奶曾经三次外出逃荒,饱受了艰辛和磨难。最后一次,“幸运”地找到了别人废弃的一间破土房,铺着笆子,盖着笆子,门窗上挡着的也是笆子。这些笆子,还是向难友借的。那一年,黄河泛滥,水势浩大。情急之下,奶奶一家人拽着邻居抢运家财的牛车,趟过已经漫到颈项的河水逃了出来,侥幸躲过一劫。在这条苦难的求生路上,我的两个大伯因病无钱医治夭折,一个大伯因无力抚养送人,使奶奶经历了人世间最悲惨的骨肉分离之苦。
奶奶一共生了八个儿女,只抚养起了父亲和三个姑姑。
人常说,隔代更亲。自从有了孙子辈后,奶奶把她全部的爱和心血都倾注在了我们身上。母亲一共生了我们兄妹六人。由于家大人多,父母是主劳力,所以,照顾我们兄妹的任务就落在了奶奶身上。我们是比肩而生,好长时间内,奶奶要同时照顾几个年幼的孩子。背上背的,手里牵的,衣襟上扯的;哭的、叫的、闹的,奶奶的辛劳可想而知。我小的时候,家里仍然很穷。食盐、灯油之类的用品要用鸡蛋去换,白面是敬神的东西,一年也吃不上几回。但哪一个孩子病了,奶奶就用小铁勺炒上一颗鸡蛋,或是用白面拌一碗疙瘩汤给补身子。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了,每次回家,奶奶总要想方设法给我做好吃的。那时,奶奶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又不好,但依然佝偻着腰,喘着粗气,吃力地用小石磨磨面,用沉重的石杵捣糕给我改善伙食。我要返校了,奶奶又忙忙碌碌地为我准备干粮,炒黑豆、爆玉米花、烤玉米面馍片。那情景,至今想起来还那么真切,恍若就在昨天。
奶奶不识字,却是讲故事的好手。用奶奶的话说,叫“叨古经”。小时候,奶奶给我们叨了很多“古经”,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记得有一个“古经”叫《半升麻子换江山》,说的是一个人凭着机智和好运,从半升麻子起家,后来当了皇帝,富甲天下,拥有四海。还有一个“古经”叫《外小小的故事》,说的是一个财主的女儿,爱上了给他家放羊的穷青年外小小,偷偷地给外小小送吃送喝。财主发现后,棒打鸳鸯,硬是将一对有情人拆散了。奶奶叨得“古经”很吸引人。我们哭闹,她就叨个“古经”哄我们高兴。那时候,我们没有任何课外读物,奶奶用她那充满情趣的“古经”,开发了我们的心智,启迪了我们的思想。
奶奶经常用她们那一代人口口相传的俚言俗语教育我们:“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银钱是粪土,仁义值千金”,要求我们自尊自爱,重义轻利;“男儿无刚,不如粗糠”,“男人说话,一笔写下”,砥砺我们自强自立,践诺守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实常在,脱空常败”,告诫我们与人为善,老实本分。奶奶这些朴实的话,像圣贤的哲言一样,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影响了我们的一生。
1987年,为了生计,我们举家迁往遥远的榆林子乡。那年,奶奶已经71岁了。到了外地,奶奶很快就重病缠身,坚决要求落叶归根。父亲租了一辆敞篷汽车,拉着奶奶的棺木,和二弟、富花大姑一起护送着重病的奶奶,无比凄凉地回了老家。1988年农历五月初八,奶奶在故乡的老屋永远离开了我们。 (白万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