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目光

又是一年春天，我走进姥爷家的家属大院，每走几步就能踩到从杨树上掉下来的一串串“毛毛虫”，脚底板传来软软酥酥的触感。虽然再过几天还会从杨树上长出令人烦恼的杨絮，但想想童年春天时“毛毛虫”带给我们的快乐，还有几分怀念那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的杨絮。现在我们周围杨树越来越少，而姥爷家的院子里还是满院高耸的杨树。

姥爷家所在的楼在家属院的深处，进了院门还要走上一段路。在离开姥爷家出去求学、工作以后，每每回来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心里总是最平静的，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段美好又安静的时光。越往院子的深处走，离马路越远，也就越安静：两边高高的杨树，还有低矮的香椿树，路旁草丛里是一簇一簇的牵牛花、迎春花，路的尽头郁郁葱葱的爬墙虎覆盖了一整栋楼的西墙面。姥爷家就藏在这茂密的爬墙虎后面。一拐到楼前的小路上，我就习惯性地抬起头来，看向二楼的窗户，那是姥爷家的厨房。在我的记忆里，无论是童年时放学回家，还是成年后回到姥爷家探望，总是赶在饭点上。这时姥爷总是在厨房的窗口一边做着饭，一边看向我来时的小路。当我抬头看时，刚好姥爷也看到我，我总会灿烂地笑着向姥爷挥手，姥爷的神情也在那一瞬间灿烂起来。那一刻，姥爷的目光是那么慈祥、真挚。

回家吃饭，是多么让人温暖的四个字，这四个字说出口就能让人感觉到深深的欣慰。无论在外面的世界经历了什么样的不尽人意，只要回家吃顿饭，和至亲的家人说说话，就能卸下大部分的担子。当再一次走出家门时，又有了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对于从小在姥爷身边长大的我，面对世界的勇气大部分源于我的姥爷——我继承了姥爷面对这个世界的两大“魔法”——诚挚和希望。这既是我面对人生的勇气来源，也是我们家人传承的家风，更是我做人的根基。

姥爷对我成长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也是细致入微的。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贪玩，犯了家里的大忌：明明跟姥爷说好了放学后和同学玩一会儿，晚上六点回家。奈何小孩都贪玩，玩疯了就忘了时间，等想起回家时已经快晚上七点了。我开开心心地跑回家，心里没觉得回家晚点有什么不妥，可没想到推开家门等着我的是姥爷严厉的目光，那目光一改平日里慈祥可亲的温柔，让我终生难忘。姥爷对我说：“你说六点回家，可六点你没回来，我就一直在厨房的窗口望着你，等着你。”那时也没有手机，联系不到我，姥爷就那么在厨房的窗口弯着腰、探着头守着那条我回家的小路等了快一个小时。与姥爷之间的感情让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失控，泪流满面，我心疼他苦苦站了那么久只为了等我回家。姥爷的目光仍旧很严厉，他严肃地对我说：“我尊重你的意愿，支持你和同学之间的交往，但你必须尊重自己说出口的话，既然许诺，就一定要遵守，说到做到，这既是对他人和自己的尊重，也是一个人做人的基本准则。”我知道，姥爷这是在教诲我做人要守时，要言而有信。从那次晚归之后，我再也没有犯过不准时的错误，也渐渐养成了说到做到的习惯。

等我上初中以后，有一次说起这事，姥爷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做人要记住司马迁《史记》中的一句话：“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姥爷在告诉我这十二个字的时候，眼中的目光是那么坚定、真挚，仿佛把他人生经验的全部重量都放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上。姥爷的目光和这十二个字，我镌刻在心，成了我长大后为人处事的原则，并在守着这个原则做事的每一天里，更深刻地感悟到，这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在人生中确实有着很重很重的分量！

姥爷是省内一所大学的理工科教授，对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都力求精益求精，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尤其是对数字非常敏感，口头禅就是“差一毫米都不行”。每当姥爷说出这句话时，目光中总是带着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认真劲儿。在姥爷的世界里，做任何事情都必须精确到位，对我的言传身教也常常从一个个的数字渗透到生活中的一件件小事，而每一件小事都要像姥爷笔下的数据刻度，“差一毫米都不行”才可以。这听起来好像有些太苛刻了，但长大后我才明白，做好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实属不易，如果一个人可以精益求精地做好每一件小事，那他的人生一定会成功的。

有一件小事让我记忆犹新：我童年时姥爷陪我看完了一部叫《士兵突击》的电视剧。剧中有一个叫许三多的人物，被人笑称“三呆子”“许木木”，因为他看上去很呆、很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经常做错事。但他不气馁、不服输，执着于“做有意义的事情”，每出现一件他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就尽一切努力去做到最好，哪怕是一件在别人眼中不起眼的小事。最终，由于许三多把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做到了极致而成为了令人仰慕的兵王。用他连长的话说就是：“他做每一件小事的时候，都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有一天我一看，他抱着的已经是让我仰望的参天大树了。”

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姥爷只是在我身边默默地陪伴，没有说教，没有指点，也许是心灵相通吧，我能感受到姥爷那满怀期许的温柔目光，他是希望我用自己的独立思考去深刻理解这部电视剧所传达的信念与希望。

直到看完电视剧，姥爷才对我说，做人就是要踏实，普普通通的人只有踏踏实实地做事才能过好生活。他告诉我，生活里更多的是琐碎的一件件小事，只有认真地把每一件小事做好，生活才有希望。姥爷的话虽然朴实无华，但我却感觉重若千钧，特别是他那慈祥、真挚的目光，像春雨润物一样细无声地滋润着我的心田，使我明白了在生活中，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小事虽然看似无足轻重，好像对于实现宏伟的梦想目标没什么直接影响，但这些小事却承托起了一个人的人生希望，只有把一件一件的小事做好，远方那星光熠熠的梦想目标才会离自己越来越近。事实证明，生活中每一件小事的背后都承载着我们对未来的希望。

我沐着春风走在姥爷家楼前的小路上，还是习惯地抬起头来看向二楼的那扇窗口，心里怀着对姥爷和姥姥养育之恩的感激之情和对童年时代经历的美好回忆，盼望着能一眼看到姥爷那等待的目光，感受那慈祥、真挚的目光中满满的亲情和希望。 （刘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