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刚记事的小小年纪时,家在一个偏僻贫穷的农村,我们一家六口住着一座老房子。在那几间老土屋里,有我幸福的诞生,有我快乐的童年,有我儿时家庭贫穷的印证,更有那个社会阶段的时代烙印。当然,这样的老土屋,在那时的村里极为普遍,比比皆是。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建造的三间“大北房”,纯粹的“泥土”结构,当然比茅草屋要高一个档次。就是由黄泥土和上麦秸,用大板子打起四壁,架上几根并不粗壮的房梁,那时叫“檩条”。房梁间用一些粗细不一、歪歪扭扭的木棍子搭成格,也叫做“椽子”,然后铺上一层麦秸,再糊上一层厚厚的泥巴,就成了我们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唯一“房产”,为我们遮风挡雨几十年。
当然,地面也是土的,是纯天然的土地。因为那时我们家很穷,穷得得差点就“家徒四壁”。地上坑坑洼洼,但经常被母亲扫得很干净,干净得只剩下土。正如墨勒阿格所说:“大地,你是万物之母。”是她孕育了一切生命。
正间摆放着一张摇摇欲坠的四脚方桌,桌上桌下经常放着一些父亲干活的工具。只有过年时,才会被清理干净,在正上方的墙上挂上写有祖宗名讳的“族谱”,桌子上摆上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香炉和贡品。一边一把黑色的大椅子,在我的记忆里还挺新的,只不过那是只有大人才能坐的,小孩子只能在大人不在家时,偷偷地上去坐一会儿,貌似还挺宽敞、挺舒服的。
在这个房间里,还有一口水缸,一个灶台。灶台当然也是泥做的。每到做饭时,灶台的柴火孔里就冒出浓烈的黑烟,连带着锅沿一圈、四周的缝隙,包括里屋那拐角大炕的每一个缝隙,都会飘出缕缕炊烟,熏黑了屋里的每一件物品,呛跑了屋里的每一个人。
里屋是占了房间四分之三的拐角大土炕,听母亲说,只有最小的我一个人,是出生在这个幸福的大土炕上的,这里是我生命的起点。而三个哥哥,却都没有这个福分,都是出生在我根本就不知道的、婶婶家的、四处漏风的偏房里,冬天寒冷,夏天酷热,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和哥哥们受了多少苦,怎么捱过来的。
老房子的土炕那屋朝南的墙上,有个唯一的小小窗户,四四方方的,镶着木质的花楞,上面从未有过洁白的窗户纸。都是糊着一些报纸或捡来的挂历纸,经常花花绿绿的,补丁罗补丁,让本来就被熏黑的屋子里更黑了。最黑的,当属土炕拐角的墙壁上掏出的那个方洞,因为那时放煤油灯的灯台。父亲节省,根本不舍得买煤油,里面灌的是柴油,灯捻上的灯头不大,灯光不亮,黑烟却是升腾袅袅,绕梁圈圈地熏黑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
最东边是一间小小的偏房,我们叫做“耳屋”,放着一些杂物。印象最深的,当属父亲的“书架”。说是书架,其实就是用几块破旧不堪的半头砖,架起三块同样破旧不堪的木头板。但上面那些足有上百本的旧书,却是父亲钟爱之物,有薄的,有厚的,带着硬皮的,有的根本就是用草纸手写的,多数都是线装的,全都旧得发黄,根本没有一本是纯白色的,每一本我都看不懂,只有父亲将之视若珍宝。
后来,哥哥们都长大了,家里的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又在老屋的旁边盖了一座外面一层砖,里面是土坯的房子,全家兴高采烈地搬进了新房子。那几间老屋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不再住人了,只存放一些农具,圈养一些牲口和家鸡。
而浑身是土的老屋,却顽强地存在着,就像那个年代不屈不挠奋斗的人们一样,与贫穷搏斗着。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屹立不倒。
父亲因一场大病,离开了他守候了半辈子的老屋,到城里去治病。不成想,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临终前治病的半年多时间里,念叨最多,最想回的,就是他这“金窝银窝”都比不上的,自己的“土窝”。那几间老房子,仍旧带着满目疮痍,顽强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直到跨入了一个新的世纪,又等了几年。
几年后的一个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把原本就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变成了一大堆泥巴。雨过天晴去看时,只有几根房梁仍旧倔强地矗立着。像极了我那性情强硬、刚直不阿的父亲,绝不向贫穷和命运低头。
那一大堆泥巴下面,有那几间老屋承载一家人生活近半个世纪的使命,有父亲那一代人穷苦和坎坷的一生。还有那些同样已经变成泥巴的老书,他们共同养育和培育了我们,托举出新时代的一串串希望之花。
如今,美丽乡村建设让这些希望之花鲜艳地盛开了。再回家乡时,原本很多农家土屋的原址上,盖起了一座座流光溢彩、窗明几净的新瓦房,更有几栋小二层楼点缀其间,家家门口的空闲处,还种上了花圃,盛开着红白黄色的小花。村中心的小广场上,每天都很热闹,晚上也跳起了广场舞,白天总有些老人坐在那里,三五成群地唠着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我想,可能他们也会回忆他们的老土屋吧!
北戴河区退役军人事务局 林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