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柿子红了。“年年岁岁柿柿红”,有一部电视剧就以此为名,让人感到亲切而甜蜜。
柿子是一种不被列入山珍的山珍。每逢中秋节前后,你看那太行山里的沟沟岭岭,柿树们都挂起了红灯笼。那是秋深了的标志,是大地的春华秋实,是大山对栽树人的回报,是大自然对人类的馈赠。
柿子天生是一种慢性子,总是最后才来装点河山。它没红时,树下草丛中的野菊也比它惹眼受爱戴。它太木讷低调,没有被文人骚客早早看中,更无缘与竹兰梅菊“岁寒四友”为伍。它鲜艳如橘,但橘在南方,在两千多年前就被大诗人屈原看中了,兰草也被他纳入了诗篇。而不合文人清高口味的傻柿子,好像到了大画家齐白石的笔下才做了“事事如意”图的主角。抗战中,晋察冀边区的诗人、作家们在民间活动,自然就把红柿子升格成了描写的对象,它的名气才真正大了起来。其实,在陶弘景的《名医别录》里就有对柿子药用的记载,说它“有清热润肺化痰止咳之功效,主治咳嗽、热渴、吐血和口疮”。而山里人最早就熟知了它的脾性和功用。
柿子没有与竹兰梅菊齐名,是因为它的花像小枣花,也不如枣花香,粗壮的树身也不如翠竹俊秀典雅。杏桃李梨和苹果、红果的花都谢光了,它才迟迟亮相。它的美是迟到的美,是不争先而甘心殿后之美,它总是在千红万紫轮流登场展示之后的几分荒凉中才红起来。它也是一种山里红,山里的末尾红。如果无人采摘它,就只好自由地落下,成为牛羊鸡狗和山雀们的美食。
有的柿子长得很结实,敢向冬天的寒流霜雪示威,一直长到过大年了,与农家的大红春联相辉映,所以我说它也是抗寒迎春的吉祥物。有一年冬天去苍岩山,在朋友家吃午饭,发现他家门前的树上还挂着十几个红柿子,我们少见多怪,便欢呼起来。主人给我们一根长竿,让我们把柿子打下来。可是竿子够不着,我们使劲摇树也摇不动。一位有力气的同事猛地抬脚一踹,才不情愿地掉下一个来,要接没接住,它掉到地上便摔烂了。还是让它们抻脖子长着吧,天上的小鸟可以去凿食它的。
在生产队时期的一个秋天,我去灵寿县宅头村,到了村边就见好多人在打柿子,用棍子敲打,有的用绑上钩子的长竿把它拧下来,连枝带叶的挺好看。但那时它们大多还是青的,有的仅仅是半红半黄,也都硬硬的。我住的队部就是上级来收柿子的地方,院里已经堆成了柿子山、柿子长龙。一个老乡说,你吃脆柿子吧,这东西不值钱,二三分钱一斤。于是我便去柿堆上挑了四个红黄的大柿子。老乡说这叫磨盘柿子。一路坐车颠簸早饿了,我拿上柿子回屋便狼吞虎咽起来。但它太涩了,让人嘴里发麻,就喝了点水。晚饭后才发现上大当了,肚里翻江倒海般地咕噜噜响,还有了要呕吐的感觉。我想吐又不敢,怕让人家明天发现秽物太丢人,便使劲按摩肚子又喝热水,最后倒是战胜了这场小危险。第二天上午,在村支书家才吃上了漤泡过的脆柿子。后来我在城里买过青柿子,回去用温水一泡,过几天就能吃了。当然也买过红柿子,还买过柿桃柿饼,在平山吃过柿子面掺玉米面的甜饼子。
记得村支书说,柿子、黑枣都是好东西,闹灾荒年没有它们就饿坏了。冬天上山打石头、砌石堰,一去就是一天,午饭就是几个冰凉的柿子,先在日头底下晒上,到时候就当饭吃。又说柿子可养人哩,打日本鬼子那时候给八路军送粮送饭,不够了就送柿子红枣黑枣,他们都愿意吃。他这么说,这柿子也是爱国的了。我这回,知道柿子黑枣不能多吃,吃了也不要马上喝烫水,防止胃结石。后来还知道柿子不光通肠,它的维C含量是苹果的十倍,对心脑血管都有益处,连柿子把儿也有药用。所以它被现在的专家学者称为“果中圣品”。
“秋去冬来万物休,唯有柿树挂灯笼”。今年的柿子又红了。我去邢台天河山、武安七步沟,来回都望见路旁的红柿子迎来送往,却不见有人去摘去打,觉得它怪寂寞的。原来,现在山里人觉得它卖不上价钱,不缺吃不缺穿的,只吃几个当稀罕了。这样,柿子就被主人漠视或因主人出去打工而遭遗弃,如陆游说梅花“寂寞开无主”了。柿子们只好静静地红灯似地挂着。柿桃柿饼,更是极为少见。
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浪费。柿子是人类繁衍过程中的功臣,这种古老的“果中圣品”现在过时了?若如《岁岁年年柿柿红》中王茜华扮演的那个女主角那样,把柿树栽培和柿子加工销售一条龙搞起来,不就是一番甜蜜的事业吗?
我喜欢柿子,感恩柿子,更可怜柿子,同情柿子。它不应当白白地长白白地红,自生自灭,只当个景看。(袁学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