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因事要出门。下得楼来,才发觉:哦,新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已轻抚了大地。
鞋子无情,却似久别的老友,急切且深情,把雪的脸颊吻出一个个窝窝来——那是雪少女的酒窝。
转过弯来,便可看到大院的棵棵白杨,它们那笔直的躯干上,每个疙瘩节都似搭着白色围脖,稍远些看,又如一节节向上攀登的阶梯。
塔松葳蕤依然,还在保持着肃立的姿态。雪,悄然落在上面。我想它们可以抖动一下,或有人走近去掸落雪花,然而它们没有动,我也没有去掸雪花。
风,并没有让人感到清冷。雪,似乎也不冰凉。
人行道上脚印串串。行车路上,雪却变成了泥水、冰渍,一道道车痕,把道路切划成了不规则的形状。一辆电动三轮车匆匆驶过,驾车者是位妇女,车斗里载着一堆萝卜、白菜、蒜黄、菠菜……
雪野深处,如果没有那些枯草,没有那些树丛,没有那些桥墩,没有那些水井房,没有那些电线杆和电线,天地就会像没有分开一样。一条条曾经熟悉的乡路掩埋在雪被下,村庄让人亲近、温暖。偶有几只麻雀从眼前掠过,有人在房顶冒雪清扫,几家烟囱断断续续地拉扯着淡淡的青烟。我看到人们围坐在炭炉旁,正在烘烤地瓜、土豆,闻到有一股熟悉的浓香进入鼻腔,沁人心脾。
我侧目搜索着窗外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家乡银河寺的村东,那片平整的洼地白茫茫、净洁洁,空旷的田野里支楞着些未收尽未放倒的高粱秆、玉米秆,附着一层薄薄的雪。近村的菜地里还有未收的水萝卜,翠绿翠绿的白菜如碧玉一般。
风没停,雪没停,我们玩疯了!扔雪团、爬雪垛、踩雪麦,村东村南,村西村北,搅得雪花都东躲西藏,身前身后似梨花在舞、在飞。追闹的孩子,汗湿了棉袄棉裤,浸湿了黑布棉鞋,脸蛋红扑扑,双耳似火烧。那些年的温暖与快乐,如那些年熏烤湿棉袄、湿棉裤的炉火一样,永远在心头跳跃!那些年的甜蜜与清香,也如同缩在被窝里啃嚼过的花生一样,永远是最醇最香的味道!
车近邢州,一湾河水闪耀在眼前。河自西向东,近宽远狭,如远射的箭矢,穿裂了巨幅白布。两三百个时日,风和雪分离得太久了!它们一重逢,便紧紧拥抱,把河流都勒成了一条线。只是,河并不起愠,反令人听到它似乎在欢笑,牵着草拽着土,相约去迎接春天!
夜色渐浓,橘黄的路灯次第亮起,通向村中的那些小路怕是又被雪抹平了。我站在车厢连接处,缝隙挤进一些风,我打了个冷战,越发感觉自己像极了那棵雪野中的孤树。
那些冬麦青苗应是最喜爱雪的,一些肆虐的病毒该是最惧怕雪的。可人,为什么有喜又有忧呢?
长大后,我是不喜欢冬天的,对雪也并不青睐。若问原因,多是惧冷,它冷得让我得不到舒展,甚至会偶感薄凉、孤独。可这会儿,为什么又突生欢喜呢?
哦,大概是因为这雪来得正是时候,能清洁空气吧!
雪无声,车无声,世界与我皆无声。车还在缓缓前行…… (吴征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