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嗬……”
停留在记忆深处最遥远最清晰的声音,是姐姐吆喝野兽的声音。那声音清亮而悠长,穿过林隙,飘过旷野,在黄昏的空气中弥漫,弥漫到在生产队干活的父亲母亲的耳朵里。
停留在记忆深处最遥远最清晰的画面,是七八岁的姐姐带着四五岁的我和更小的妹妹,于黄昏中坐在门闸上不停地吆喝的场景。
这是吆喝野兽的声音,也是向父母报平安的声音。听到这声音,父母便知道我们平安,便能够安心在生产队里干活。那时,父母每天早早地到生产队里,姐姐带着我们看门。野兽很多,还有狼,大白天就敢跑到猪圈里叼猪。父母虽不放心,但也无奈。每当傍晚,夕阳渐渐隐去光辉,是姐姐和我们最恐惧的时候,姐姐就抱着妹妹,领着我并排坐在门闸上,一遍一遍地吆喝,吓唬着野兽,驱赶着恐惧。
姐姐去世快十年了,享年44岁。
姐姐是父母最大的孩子。那时,我们家很穷,经常揭不开锅。姐姐从小便承担了家里繁重的杂务。因为我从小多病,家里又缺少劳力,姐姐二年级的时候便辍学了。她年纪虽小,却是里外一把好手,是我们家的小大人。
我们小时候,父亲是生产队长,又是大队里的团支部书记,是一个公而忘私的人,为此,母亲受了不少罪。我们这里严重缺粮,要经常到四十里外的粮站购买供应粮。父亲基本没有时间,这差事就落到瘦小的母亲和年少的姐姐身上。每到买供应粮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天不亮就出发,走几十里的山路,到了粮站,还要排很久的队,等到千辛万苦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尽。记得又一次,很晚了,她们还没有回来。父亲带着我和妹妹去接她们,找到的时候,她们正在歇息,姐姐累得低声地哭。看着姐姐的样子,我心疼得厉害,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瘦小多病,为什么要上学。
有人给姐姐介绍了婆家,相邻大队的,隔一座山。姐姐在婆家过得还不错。她勤劳能干善良,孝顺公婆,善待邻里,赢得了良好的口碑。我空闲的时候,姐姐家也经常去。吃饭的时候,姐姐往往会喊来她婆奶一起吃。老人家心直口快,有一次拉着我的手说:“外孙啊(她是我们远房舅奶),你爸妈怎么这么会教育呢?你不知道俺们家群子(姐姐的小名)多好哦!”
2010年的秋天,姐姐屡感身体不适,到医院一查:直肠癌,晚期!
从此,姐夫带着姐姐踏上了寻医治病的路。从六安到合肥,到浙江,到上海。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姐姐的病情一天天地恶化下去,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得虚弱。我问姐姐想吃点什么水果,姐姐说家里什么都有,也不想吃,末了,她终于嘱咐我给她买两盒新鲜的杨梅。姐姐说姐夫喜欢喝一点酒,杨梅泡酒对身体有好处。
到了诀别的时刻,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姐姐说:“俺弟,没有什么难过的,人的一生,命中注定。我想得开,也不怕,有你们在,爸妈我放心,以后你外甥男女上学在你面前,我也放心。公婆有你姐夫孝敬,我没有什么牵挂的了……”
姐姐的一生是平凡的,但在亲人眼中,姐姐却又是那么重要,不可替代。对父母,她心怀感恩。出嫁前,她竭尽全力改变着拮据的家庭状况,出嫁后,经常回来看望父母;对子女,她呕心沥血,任劳任怨。姐姐曾经对我说,在外面打工时,有一段时间,想吃橘子,橘子都称好了,然而,想到在老家的孩子,又放了回去;对待兄妹,她显示了非凡的担当和忍让。她因我的生病而辍学,一生中却从未有过怨言;对待婆家人,她讲情顺理,敬公婆如父母,对丈夫恩爱有加。
姐姐太累了,愿她在天堂里好好休息,来生再续缘。 杨兆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