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坡,数九寒天,大雪初晴。近二百口人的小山村沸腾起来,乡亲们倾巢出动,站满山崖,用烧烬的煤渣铺路,欢迎来自北京的知青。许多小娃娃没有鞋穿,光着脚站在寒风中。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陕北连遭多年旱灾的艰难日子里,仓促安置北京知青,过好第一个春节,是件难事。队长李生前想尽办法,向老乡征用闲置的土窑,派人烧了热炕,算是安顿下来。又让人去集上,割了几斤连皮带骨的猪肉。还请了婆姨帮忙,炸了几笸箩黄米油馍,总算把年过了。
初到队里时,村里没有通电。早上要摸黑下地,天亮回来做早饭。吃完早饭再下地,日头偏西才能回来吃午饭。中午稍事休息,又出工了。晚上摸黑回窑,做饭睡觉。两头摸黑,天天连轴转,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实在累得厉害,才煮点从北京带来的挂面。没有菜,就倒点醋精调味。没有电灯,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做饭。有一次把煤油错当醋精,倒进锅里。饭没法吃了,大家无话,饿着肚子,上炕睡觉。后来,李队长知道了我们的困难,帮我们安排了一位大嫂做饭,总算能填饱肚子了。
李队长待我们,不仅像兄弟,还拿我们当下乡干部对待,队里大事都和我们商量,还按当地对上面来的干部的叫法,尊称我和徐乃光、何惠濂为老王、老徐、老何。
李队长虽说没什么文化,但确实是个能人。他一直想给村里拉线通电,但苦于村里没有懂技术的人,只能把这个憧憬放在内心深处。当他得知知青中有懂电的高中生时,非常高兴。他把画的设计草图展示给我们看:从村对面李渠镇上的高压电杆开始,架一条电线,跨过延河,50米左右竖一根杆子,一共画了二十几根杆子。每根杆子要多高,高压线要多粗,村头要装的变压器和两端电闸的容量要多大,村里照明线的布局等等,都用示意图画得清清楚楚。设备、材料、人工费,一一算下来大概需要五万多元,这在当年可是个大数字,只能去借。借了款怎么还呢?他早就有打算,准备建一个粮食加工厂,通过给周边农民磨面挣钱还款。在施工中,他还特地请了县水电局的一位技术员来指导。前后费时大约两个月,这事儿居然就办成了。到天黑时,各个窑洞一片光明。老乡们欢笑起来,有的人家还闹出尝试着用灯泡点烟袋锅的笑话。
有了电,他在村头盖起了粮食加工厂,安上钢磨,可以用机器磨米磨面了。四邻八乡的农民都来加工粮食,告别了驴拉磨碾。队里凭借这个加工作坊,有了可观的副业收入,还上了欠电老虎的债。
粮食加工厂还可以粉碎秫秸秆,于是,队里办起了养猪场。知青经过学习,尝试把秫秸秆粉碎后发酵,做成中麯饲料喂猪。有了电,在李队长的支持下,我们知青办广播站的设想也实现了,还办起了油印的小报。李队长还在村里办起小学,让北京知青当教师,使农民的孩子在家门口就能走进学堂。
李队长办的几件大事,除了粮食加工厂、沟门小学,还有菜园子。他把我们放在这些岗位上,其中,菜园子是队上创收的钱袋子,是最关键的岗位。
陕北地处黄土高原,水奇缺,粮田广种薄收。周围厂矿单位不少,对蔬菜有大量的需求。但有条件大面积种菜的生产队不多。卖菜的收入是队里极其重要的经济来源,关系到社员的现金分配和队上的支出和积累。粮食加工厂收入只能用于还债,菜园子尤为重要。
种菜的关键是水。我们队的菜园子在村外延河边平坦的河滩地上,全村惟一的水井在园子中央,平时靠驴在井边转磨般拉水车提水浇地。二十亩地种蔬菜,二十亩种辣椒和小麻(一种油料作物)。
我们的菜园,春夏两季五彩缤纷,蔬菜以豆角、黄瓜、西红柿和茄子为主。为调剂生活,少量种植了萝卜、白菜、圆白菜。调味菜种植了芹菜、韭菜、葱姜蒜。为淡季着想,种植的瓜类主要有西葫芦、丝瓜、倭瓜和南瓜。记得最挣钱的是蒜苔,一斤要五角钱,社员舍不得吃,大多卖到集上。春夏之交时,每天清晨由大田社员帮助采摘,要装满四辆手拉车的鲜菜,拉到集上去卖。
不言而喻,卖菜是个肥差,每年要由社员大会推选放心社员去卖菜。我们到村之前的几年间,菜园年收入仅一千多元。虽是个不小的数字了,但徘徊不前,没有增长。因为各家经手菜园子时,都出现了几百元的差额,社员意见不断,每年都要换人。李队长心知肚明,各家卖菜,对亲朋好友,难免买一送二,影响现金收入,损害了集体利益。李队长通过社员大会选人,把我从小学调到园子,负责卖菜和记账。我坚持原则,发现偷菜现象,我定会穷追不舍,把菜追回。附近杨山煤矿工人路过,有人要送我整条的“三门峡”牌烟来拉关系,无非想吃便宜菜,我婉言谢绝。这样下来,菜园杜绝了流失,头一年,二十亩蔬菜卖了三千多元。老乡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第二年,社员大会继续推举我,到八月卖菜收入已近三千元。
后来招工开始,我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告别了沟门,踏上了新的征程。 王星照